读易安《词论》

张农民 · 发表于 2020-2-25 18:28

   易安曰：乐府声诗并著，最盛于唐。开元、天宝间，有李八郎者，能歌擅天下。时新及第进士开宴曲江，榜中一名士，先召李，使易服隐姓名，衣冠故敝，精神惨沮，与同之宴所。曰：“表弟愿与坐末。”众皆不顾。既酒行乐作，歌者进，时曹元谦、念奴为冠，歌罢，众皆咨嗟称赏。名士忽指李曰：“请表弟歌。”众皆哂，或有怒者。及转喉发声，歌一曲，众皆泣下。罗拜曰：此李八郎也。”自后郑、卫之声日炽，流糜之变日烦。已有《菩萨蛮》、《春光好》、《莎鸡子》、《更漏子》、《浣溪沙》、《梦江南》、《渔父》等词，不可遍举。
   农民曰：易安以事明声乐与诗词之关联，可以遥思盛唐，惜乐谱早已无存，乐词异径，渐行渐远，今只遗平仄格律，早已与乐谱无关，亦无调类可别，唯看意节与格律合节否，或范曾辈摇头晃脑，以为吟唱真传，恐只鬼辈可听。诗既脱乐，词为诗余，固无例外。
   易安曰：五代干戈，四海瓜分豆剖，斯文道息。独江南李氏君臣尚文雅，故有“小楼吹彻玉笙寒”、“吹皱一池春水”之词。语虽甚奇，所谓“亡国之音哀以思”也。
   农民曰：南唐著者三，中主早期屡见拓土，后徒郑、卫之声，据《南唐书冯延巳传》“元宗尝戏延巳曰‘吹皱一池春水，干卿底事？’延巳答：‘未如陛下小楼吹彻玉笙寒。’元宗悦。“，则“亡国之音哀以思”得见后主一人，所谓临朝莫问谁新句，最是诗工去国时，后主情切处，即为巅峰，非凡人可咏者。
   易安曰：逮至本朝，礼乐文武大备。又涵养百余年，始有柳屯田永者，变旧声作新声，出《乐章集》，大得声称于世；虽协音律，而词语尘下。
   农民曰：三变词语多见娓娓道来，如《雨霖铃》《八声甘州》，花开花落，不粘不促，得有绕梁之妙。所谓词语尘下，无非”英英妙舞腰肢软。章台柳、昭阳燕。“”何期小会幽欢，变作离情绪。“之类，此亦白衣卿相之无奈也，后人于此，当思立意亦当有度。
   易安曰：又有张子野、宋子京兄弟，沈唐、元绛、晁次膺辈继出，虽时时有妙语，而破碎何足名家！
   农民曰：张先以情带句，情至句生，如《归朝欢》《剪牡丹》《天仙子》得名三影，非幸至；宋祁、宋庠虽并称，祁唯以练字见长，因《玉楼春》有“红杏枝头春意闹”句人称“红杏尚书”，庠非诗长；余者沈唐、元绛、晁次今观之已非名家，不敢妄言。诗意似断非断，把握其度为要，而破碎之论，足省今人。
   易安曰：至晏元献、欧阳永叔、苏子瞻，学际天人，作为小歌词，直如酌蠡水于大海，然皆句读不葺之诗尔。
   农民曰：晏殊句读或不葺，偶得一联“无可奈何花落去，似曾相识燕归来。”诗词皆用，然亦有“昨夜西风凋碧树，独上高楼，望尽天涯路。”传世；欧阳修以文称世，诗词不经意亦大家，如“庭院深深深几许”“平芜尽处是春山，行人更在春山外。”皆今人弄巧之范本；苏轼开一路词风，乃宋词并称唐诗之要径，词多通明畅达，非小歌词婉约一路所能知，今附庸风雅之土豪，常挂“大江东去”之书，可见一斑。今人于诗词皆有句读不葺，此须巧手，奈何？
   易安曰：又往往不协音律，何耶？盖诗文分平侧，而歌词分五音，又分五声，又分六律，又分清浊轻重。且如近世所谓《声声慢》、《雨中花》、《喜迁莺》，既押平声韵，又押入声韵；《玉楼春》本押平声韵，有押去声，又押入声。本押仄声韵，如押上声则协；如押入声，则不可歌矣。
   农民曰：即便戏曲民歌尚存，其五声之宫、商、角、徵、羽，比之现代七音阶表现力大有不如，乐谱不存，则乐风不在，适合与否不可知，且古之六律黄钟、太簇、姑洗、蕤宾、夷则、无射与现代五度相生律之音高关系应也不同，何论汉语读音，与声乐差之千里。词即为诗余，或以诗律为律，无非粘对异也，大约求于意音同步，则善之善者。
   易安曰：王介甫、曾子固，文章似西汉，若作一小歌词，则人必绝倒，不可读也。乃知词别是一家，知之者少。后晏叔原、贺方回、秦少游、黄鲁直出，始能知之。又晏苦无铺叙。贺苦少典重。秦即专主情致，而少故实。譬如贫家美女，虽极妍丽丰逸，而终乏富贵态。黄即尚故实而多疵病，譬如良玉有瑕，价自减半矣。
   农民曰：王曾非以词胜，《小山词》以小令词为宋初高峰，清壮顿挫正其风格，固无铺叙空间。贺铸善于锤炼字句，以深婉浓丽之作为多，以”试问闲愁都几许?一川烟草，满城风絮，梅子黄时雨。“得称贺梅子，转景自然而情自层层递进，乃婉约之极致，何求典重！秦观感伤词作独具审美，亦宋词一径，如”两情若是久长时，又岂在朝朝暮暮“是千古佳制，体验至真已无须故实佐证。黄庭坚得江西诗派为宗，“点铁成金”和“夺胎换骨”遗毒于今，故实而学易，人皆可诗，悲乎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