霜花腴 无射商重阳前一日泛石湖 吴文英
翠微路窄，醉晚风、凭谁为整敧冠。霜饱花腴，烛消人瘦，秋光作也都难。病怀强宽。恨雁声、偏落歌前。记年时、旧宿凄凉，暮烟秋雨野桥寒。 妆靥鬓英争艳，度清商一曲，暗坠金蝉。芳节多阴，兰情稀会，晴晖称拂吟笺。更移画船。引佩环、邀下婵娟。算明朝、未了重阳，紫萸应耐看。
霜花腴 ：调见南宋吴文英《梦窗词》，为吴文英自度曲，以其《霜花腴·无射商重阳前一日泛石湖》为代表，因词中有"霜饱花腴"句，故取其句意为词牌名。词牌本意即咏秋天饱经寒霜菊花绽放之肥美。
无射商：唐宋燕乐二十八调调名之一。宋代俗称“越调”。元燕南芝菴《唱论》:“大凡声音，各应于律吕，分于六宫十一调，……越调唱陶写冷笑。”陶写冷笑：怡悦情性，消愁解闷，应有“题诗空自嘲”之意也。
石湖：在今江苏苏州市盘门西南，属于太湖支流，居上方山东麓，太湖之滨。《舆地纪胜》卷5平江府：“在平江盘门西南十里。盖太湖之派，范蠡所从入五湖者。参政范公成大随高下为亭观，植花竹莲芰，湖山胜绝，绘图以传。范公帅江东陛辞之日，孝宗御书‘石湖’二字以赐”。范成大因此自号石湖。
翠微：形容山光水色青翠缥缈。韩愈《送区弘南归》诗:"汹汹洞庭莽翠微，九疑镵天荒是非。"宋·吴文英《玉京谣》词:"蕙帐移、烟雨孤山，待对影、落梅清泚。终不似。江上翠微流水。"
醉晚风、凭谁为整敧冠：化用“参军吹帽”典故。《晋书·孟嘉传》：“九月九日， 温 ( 桓温 )燕 龙山 ，僚佐毕集，时佐吏并著戎服，有风至，吹 嘉 帽堕落， 嘉 不之觉。”后以“吹帽”为重九登高雅集的典故。 唐杜甫《九日蓝田崔氏庄》诗：“羞将短髮还吹帽，笑倩旁人为正冠。” 宋柳永《玉蝴蝶·重阳》词：“良儔，西风吹帽，东篱携酒，共结欢游。”
清商一曲：应为“清商曲”，乐府歌曲名。声调比较清越，故名。据 宋 郭茂倩 《乐府诗集》，分为《吴声歌》、《神弦歌》、《西曲歌》、《江南弄》、《上云乐》、《雅歌》六类，前三类保存了部分南朝民歌。旧题 汉 苏武 《诗》之三：“欲展清商曲，念子不能归。”
疯道人按：
此吴梦窗客苏时携美泛舟石湖所作，化用老杜《九日蓝田崔氏庄》诗意，夺胎换骨，先以眼前景物起兴，触景生情，继之以“游湖（回忆与现实）”比兴“重九登高（虚写）”，笔下忧乐相间、虚实交错，笔随意走、移步换景，行笔流转不定，犹如一线串珠、回环反复，极尽光闪之功，“以哀景写乐，一发见其乐”，洵为佳构也。
九日蓝田崔氏庄 杜甫
老去悲秋强自宽，兴来今日尽君欢。
羞将短发还吹帽，笑倩旁人为正冠。
蓝水远从千涧落，玉山高并两峰寒。
明年此会知谁健，醉把茱萸仔细看。
翠微路窄，醉晚风、凭谁为整敧冠。
起拍，杨铁夫《吴梦窗词笺释》曰：以登高陪泛湖；陈洵《海绡说词》曰：此泛石湖作，非身在翠微也。
窃以为，起拍为“画船”中所见，实景，非虚笔也。“翠微”者，所见湖光山色相互映衬之青翠缥缈也；“路窄”者，恰逢向暮泛舟，日已落而月未出，四周光线逐渐昏暗，视野范围随之缩小，故而感觉水路显得狭窄，非山路之“窄”，应为“视角窄”也。
此乐境也！化用老杜“羞将短发还吹帽，笑倩旁人为正冠”句意也！秋高气爽，泛舟湖上，沉醉其中，气爽神清，敧冠何须他人（“争艳”者）整也！
霜饱花腴，烛消人瘦，秋光作也都难。
乐静居士俞陛云《唐五代两宋词选释》曰：“霜饱”句凡咏菊者无人道及。“烛消”句善写秋怀，此八字为篇中骊珠，“花腴”而“人瘦”，故以“秋光难作”承之。花、人对比，语句精警。
此亦实写也，视角情绪一转。“霜饱花腴”，眼前景也（或为湖畔丛生野菊，或为船中几上清供）；“烛消人瘦”，船中景也，一“烛”字足证言以上诸拍为“登高”者之谬也。
笔随意走、移步换景，化用易安“人比黄花瘦”句意，乐忧比兴。
病怀强宽。
化用老杜“老去悲秋强自宽，兴来今（一作终）日尽君欢”句意也！此拍承上启下，不可或缺：羁旅老病，归计无期，故曰“病怀”，呼应“人瘦”；“强宽”者，此际美景欢歌，或可解忧，姑且放怀，及时行乐也。
恨雁声、偏落歌前。
陈洵《海绡说词》曰：“病怀强宽”，领起雁声感触，才宽又恨。
杨铁夫《吴梦窗词笺释》仍以为此拍描摹山上，曰：歌是乐境，雁声是愁境。落在前，则未乐而先愁也，故曰恨。
风景如画，词人本强自宽心，欲放怀泛舟湖中游乐，不想尚未闻笙歌之欢声而"雁声"已然先至，词人顿起悲秋之意。欲宽却恨，视角情绪又一转，“恨”字惊心、“雁声”突兀而意脉一以贯之，真神来之笔也！
记年时、旧宿凄凉，暮烟秋雨野桥寒。
忧从中来，不可断绝。忧境再一转，词人由此愁绪勃发，回想起往年重阳泛舟游乐时几度“凄风苦雨”之情景。衔接过拍。
妆靥鬓英争艳，度清商一曲，暗坠金蝉。
虚写呼应上阙歇拍，亦回忆场景也：船外“凄风苦雨”，船内“欢歌曼舞”，忧中有乐，意象反差，又一转也。
芳节多阴，兰情稀会，晴晖称拂吟笺。
视角情绪再一转，回到现实，反笔起兴，抚今忆昔，慨叹不已。“叹人生，不如意事，十常八九。（稼轩词句）”然往事已矣，人生几何，阴晴圆缺、悲欢离合何妨淡看，应珍惜眼前，还是当下之“晴晖”较为适合对酒当歌（“吟笺”，即填词也）。
“称拂”疑为梦窗自造，网海求索，除梦窗外，唯龙忍寒用过一次，稍觉艰涩。
拂，据《康熙字典》：與弼同。輔也。
更移画船。引佩环、邀下婵娟。
泛舟久而月渐出，实笔点题，移步换景，水到渠成，视角情绪又一转。忧乐转换，宕开一笔振起，至此云消雾散，块垒顿消，携美游湖月下，良辰美景不可辜负也，须当举杯邀月同乐哉！
算明朝、未了重阳，紫萸应耐看。
化用老杜“明年此会知谁健，醉把茱萸仔细看”句意也！煞尾扣题“重阳前一日”，视角情绪再一转，意脉升华，估计明朝（重阳）花（茱萸）更好，希望能与卿（婵娟）携手同去登高，风光耐看，此乐何极哉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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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0-11-25 15:2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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